Merry Christmas 2011

親愛的立冬先生:

這個城市實在太可怕了,我要如何繼續倖存下去。

回憶的獸蟄伏在生活中的每一個角落,伺機而動,
不經意觸及,就會將之驚醒一躍而出再次作倀肆虐,
狠狠地將看似已癒合結痂的傷處再次痛扯撕裂凌遲。

Merry Christmas……
祝賀微弱地迴盪在風中,然後無止盡沈默。

從前是複數的Merry Christmas x 2,
現在是單數的Merry Christmas。

許多曾經發生卻被遺忘忽略的往事,從記憶深層再次被翻出,
彷彿電影快速播放的鏡頭,一幕幕飛快在眼前重現閃逝,
那些零碎片斷雜沓地擠在腦袋裡,不停喧囂吵鬧作亂著,
每一片段都像是一滴小小的水滴,卻匯集成洶湧大潮,
挾帶著濤天巨浪、從四面八方急速湧來,終於將我淹沒。

從未感覺你的影子竟是如此巨大強烈,令我無所遁形;
落荒而逃,無處躲,終究不過。

不甘心示弱,不甘心求救,不甘心承認我會敗給寂寞。
這一定是因為季節的關係。

於是一個人咀嚼寒冷酸澀孤獨孓然。
於是一個人還在大雪紛飛冰霜漫蓋的冬日裡踽踽獨行看不見遙遙無期的春天來臨。

我從來都不堅強,只有倔強。

沒關係,從今爾後也是如此,
我用微笑沒事應付整個世界,所有眼淚唯獨在你面前。

親愛的立冬,
如果你能聽得到就好了,
……Merry Christmas!

我在秋風裡想你

親愛的立冬先生:

時序還在秋季,然而這早晨已全然是個冬天了。
陰鬱的天空沒有太陽也沒有雲朵,世界被籠罩在灰白的大霧之中,秋風帶著寒意刮過皮膚;不由得撫著雙臂圈圍在胸前,蜷曲身子。

這樣的天氣,很適合和心愛的人來個大大的擁抱。

我走在上班途中的紅磚人行道上,肩上斜掛著背包,手裡捧著一杯過甜的咖啡輕啜。
一旁馬路上車聲鼎沸,此時正是上學上班的尖峰期;那卻似和我完全無關的另一個世界,所有的嘈雜都被隔離在外。

我的時間如同灑了琉璃細沙般閃著晶瑩徐緩地流動,是絕無僅有的唯一世界。

每日早晨,我有這樣一段短暫的時光;享受著靜謐溫柔的氛圍,和你對談。

這是在我失去你之後,僅剩下的小小幸福了。
 

稍縱即逝的美好

親愛的立冬先生:

今年的秋天似乎提早降臨。
隨著幾場大雨的洗滌沖刷,帶走了溽暑的熱力,吹來陣陣帶點寒冷的涼意。
我想,我是極度喜歡這個季節的。

結束了一場大事,有種心上終於卸下沉甸甸石頭的輕鬆。
感到如釋重負、輕舞飛揚;但這喜悅卻並非是純粹完整。

這樣的平順如意又能持續多久呢?
人生還有更多未知在埋伏、等候著我。

踏在看不見未來的道路上,不確定命運之神何時會和我惡作劇,
於是懷著惴惴不安的心誠惶誠恐地一步步前進;
等待另一朵烏雲、另一片陰霾、另一場暴風雨,
再次降臨我的生命。

我們總是這樣的,不是嗎?
向來都是苦勞地存活著而喜樂無法長久,
在這夾縫中窺得一絲陽光仰賴得以生存。

雖有道是「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但我卻更認同「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的道理。
人生絕不會沒有快樂,
但這些短暫的甜美,畢竟只是長久苦痛過程中一段稍縱即逝的喘息罷了。

親愛的立冬,
不管你同不同意,橫豎你現在已經管不到我了。
在見到你之前,
我的人生都會這麼一直過下去的吧。
 

七夕

親愛的立冬先生:

今日要在鵲橋相會的兩人--我是羨慕他們的唷,非常非常羨慕。
雖然一年只有一次,但至少見到面了,擁有廝守整夜的柔情繾綣。

就連當上幽冥飛船船長的威爾,每十年也能上岸與他心愛的伊莉莎白一日相聚。

無論一年一日,或十年一日的守候,再漫長等待因為終於得以相見而一切值得;
能等到想等的人事物,總是一種幸福。

不管等多久都無所謂,總有一天能見面就好了……
雖然明知道這已是不可能的奢望。
或許要直到人生盡頭處,我們才能再次相逢。

「嗨,好久不見。」當你若無其事地輕笑說道,神情一如當年。

我是笑著或先飆落眼淚呢?

「……是啊,讓你久等了。」
 

洗完澡後,趁著皮膚上還有一點冷水澡殘存的涼度,正對著開強的電風扇盤腿而坐;把臉貼近靠在電扇前,感受風迎面吹拂在臉上。

吹出來的雖然不是熱氣,也不是涼意,就只是風而已。
一陣陣輕拂過肌膚的微弱觸感,不討厭也不感到舒服;卻已是這空氣持續熱凝固的空間裡,唯一的流動。

用薄荷棒塗滿整臉,當風吹過時就會有些微的刺痛。
但這痛很好,有種原來自己還活著的感覺。

然而短暫清醒的神智很快又會隨著悶熱暑氣蒸散在空中,再次陷入昏沈渾沌黏膩窒鬱的狀態,如此日復一日。

直到夏季終結或我的生命盡頭。

看來避免不了這是一場酷暑與人之間的殊死角力戰,先離場的會是--?
 

笑著我沒事

親愛的立冬先生:

有時候覺得就快被逼到絕境了;被所有人,被我自己。

但我還是笑著說沒事沒關係,假裝真的無傷去應對這一切。
究竟是不想讓人擔心,不想示弱?
究竟是想欺瞞別人還是矇騙自己?

其實真心想尖叫嘶吼嚎啕大哭一場,但已經沒有可以傾訴的對象。
所以笑著演戲簡單輕鬆多了,對吧。

最後只剩下你了,立冬。

但你還能為我抵擋支撐多久呢?
這些如洪流般不斷傾洩累積的負面情緒……
你只是一個亡靈組成的堤防,並不真實存在。

最後會把我一起挾帶沖刷而走的吧?
無妨,正好,反正我也是孤獨一人。
 

single life

心想這也許是我未來十幾二十年的生活模式。(如果還能活那麼久的話)

不知道為什麼,襲上淡淡寂寞悵然卻怡然自得覺得這樣再好不過;
我的確不適合和任何一個人有過度密切相互依賴的共存共生關係。

這不是從很久以前就知道的--single is better.

並不完全的孤立無依,卻仍能擁有最大的自由自在;
現在這樣也許已經慢慢接近我心中理想的交往情況。

I,me and myself.

七小時的距離

總有一天會為了愛而爆肝。

自從半個月前江先生去德國出差之後,我就沒有一晚是在凌晨兩點前睡的。

德國與台灣時差七個小時,已經是鐘面上180度的一個半圈,這半圈雖不至於顛倒日夜,卻足以讓我與他總是擦身而過。

當身在德國的他,好不容易結束一天所有開會應酬等事務,回到飯店梳洗完畢可以上網的時候--理論上此刻身在台灣的我,應該已不知道夢到哪個輪迴了。

但實際情況是:我硬忍著睡意,灌了不知道幾杯咖啡,堅持要等到他「噹」一聲上線。

當然我一定要保持離線狀態,否則要是被他知道我每天這樣熬夜……我非得把皮繃緊一點才行。(回來可能會笑笑地整死我)

所以我也不曉得自己在等些什麼。

每晚好不容易等到他出現卻又不能丟他,只能默默看他從離線聯絡人的紅色狀態,突然現身在我的VIP特區變成一個小綠人。

看著他那叫我永遠也猜不透他現在情緒與想法的萬年不變暱稱,心中既糾結又扭捏,千百句開場白已經打在對話框裡,但那一下Enter卻是怎麼也按不下去。

或許我只是想第一時間看到他的回信吧。

每天我都會寫一封信給他,信裡洋洋灑灑地呈現我流水帳的敘述功力,記錄著生活的大小事件。舉凡認識了哪些新朋友,去了哪裡玩,吃了什麼,逛了什麼,買了什麼;生日怎麼慶祝,聖誕怎麼過,冬至吃了湯圓,朋友或辦公室聚餐等。

我總是在信裡把每日的生活都描述得極盡充實繽紛熱鬧快意,刻意掩飾因為他不在身邊的空虛與寂寞。

而江先生的回信向來言簡意賅。相較於我近乎短篇小說的信件內容,他的風格只能說是簡答或造句而已;例如:看起來很有趣,工作加油,注意身體等,寒暄客套的簡短幾行文。

甚至有次在我長篇信件的最末,只寫了一字:「閱」--我想他那天應該真的很忙很累。

好吧,至少讓我安慰的是:他每天都有閱讀我的信且也盡到回信的義務;為此就值得我每晚熬夜苦等了。

唉,我竟然是這樣傻氣執著的人,說出去誰會相信啊。(這表S裡M女!)

真正的傷看不到



親愛的立冬先生:

這大概是世界上唯一即使讓我傷痕累累、血肉模糊,卻依舊無怨無悔、心甘情願的存在吧。

或許我養貓,一隻接著一隻,只是怕自己失去存活的意義。

緊緊懷抱相擁,只有柔軟溫暖,沒有尖銳冰冷;只有直率真誠,沒有卑劣妒恨。天啊、世界上竟有如此可親可愛?

這樣的相處簡單快樂得多了……儘管獸性有時,但僅止於肉體的傷口終究會痊癒;那些來自至信至愛,卻淬著惡意在內心千刀萬剮的戕虐,才是人間至毒。

我不是被需要的那方,而是我需要他們,萬分迫切地,需要他們緊拉著牽絆著我--

在每個如同此刻般直想現在就捨棄離開的時候。
  

初次見面

和江先生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對彼此都沒有好印象;應該說是可怕至極、糟糕透頂。

原先是大學好友小恩失戀了,學姐便說要介紹不錯的男生讓她認識,好像是學姐男友的朋友還同學之類的。

因為小恩個性內向害羞,學姐特地拉我去負責插科打諢兼陪聊。(我明明就是『難聊』人)

雖然我也不善與人交際,而且這種目的顯而易見的飯局更是我所敬謝不敏;但為了親眼鑑定學姐口口聲聲說要介紹的好男人,事關好姊妹的終身幸福著想只好撩落去囉。

跟男方請客招待的餐廳據說有道廣受好評的岩燒牛排……可是一點關係都沒有喔!是說心中也暗暗打著主意:要是氣氛不錯,就可跟學姐一搭一唱:「那接下來就讓年輕人自己好好聊聊~」見機落跑順便打包外帶。

項鍊



親愛的立冬先生:

儘管閃爍著華麗高貴的炫目光彩;那夜Mathilde頸上熠熠生輝的項鍊,畢竟不是鑽石,只是贗品。

不過誰也沒有發現不是嗎?

只要看起來有三萬六千法郎的價值就夠了;即使其實只是五百法郎的假貨也沒關係。

人也是如此喔。只要外表逼真稱職就好了!什麼真實、什麼本質,不重要啊,那種東西現在還有人會在意嗎?
 

002:As Real As A Dream

那天深夜,你突然來找我,
約我一起去海邊看日出。

你穿著素色的連帽T恤,卡其色工作褲。
頭上低低地壓著一頂鴨舌帽,頭髮胡亂地塞在帽子底下。
帽沿的陰影遮住了半個臉龐,讓我看不清你語調含糊地開口說話時,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

少了華麗的裝扮,褪下冷酷的神情;
這樣單純不修飾的你,站在我面前,
時光彷彿重回那年我們第一次相遇的場景。

支點



親愛的立冬先生:

我總是懷抱著不知何時會被這世界擊潰碾碎的恐懼與憂慮。

甚至感到窒息壓迫,彷彿周身的空氣被瞬間抽離,需要深深地用力地大口地吸氣,直到像要把肺撐爆似地漲痛著,才能掙得些許頹然的喘息。

與這世界的角力傾軋已然逐漸失衡脫序,顯而易見地,我正節節敗退。

究竟是那個環節出了差錯?何以困頓潰敗至此。

偉大的阿基米德曾說:「給我一個支點,我可以舉起整個地球。」

是的,明明曾幾何時,我也是那般無所畏懼、強悍勇敢,勇者般正面迎擊挑戰,擁有足以挑起整個世界的力量--

直到我失去你,我的支點。那瞬間勝敗已定。
 

眾人都是孤獨的



眾人都是孤獨的--

所以我們手邊總是拿著針,捻愛恨痴嗔為線,
穿針引線,
將自己與那些世上原本不相干個體,
用最為細膩縝密的精工縫合在一起。

無論愛著恨著被愛著被恨著,
讓我們縫在一起吧--
彷彿彼此就不再是單一孤立的個體。

最後我們與太多的人相貼相縫,
每個軀幹每塊皮膚都不再是自己的而與他人黏合牢密不可分;
而人與人間彼此複雜交錯縫合,
終究被縫進一個巨大的塊體而每個人都深陷其中再無法動彈。

不再孤獨,因我已失去自我。

輕若鴻毛

親愛的立冬先生:

你同意嗎?
人生有些事情最好不要嘗試,也不要知道答案會比較好。

關掉手機,拔去網路線,
試著截斷自己與人群間的維繫,讓自己與這世界徹底失聯。
趁機把自己投入全然的隔離與孤寂裡,
思考一些源自性格深處缺陷而裡外折磨我行之有年的困惑。

另外也忍不住好奇吧?
假如有天我消失之時,
還有沒有人會記得我,會擔心我,會想念我,會找尋我。

於是開始過著一個人與這世界既親密又疏遠的生活。
抱著爆米花與可樂看遍一場又一場的二輪片,
穿梭街道巷弄或藏匿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之中,
搭著公車沒有計畫地去陌生的城鎮散步發呆,
蒙頭裹棉被在家裡睡掉一個白天又一個黑夜。

我和自己,
在這個城市裡彷彿尋覓又有如迷失般地流浪。

然後某日再次打開手機,再次連線網路,
然後發現這世界沒有我並沒有什麼不同。

沒有記得,沒有擔心,沒有想念,沒有找尋。

其實我無足輕重,其實沒有人需要我,
其實我不存在反而讓其它人過得更好。

看著沒有自己卻依舊運轉如常,甚至更為和諧圓滿的世界--
打從心底湧起一種微妙的感覺,
既失落又滿足的情緒難以言喻。

時間與距離

親愛的立冬先生:

神奇的是時間還是距離呢?

分開久了以後,漸漸地,就只會記得快樂美好的回憶;負面經驗久而久之就淡忘了,或者再想起時就覺得也沒那麼嚴重了。

儘管我們也曾有過爭執冷戰哭泣憤怒的時刻,但我卻完全忘記,好似那些從不曾發生過,而我們自始至終都像我盡其所能描述得這樣合契幸福。

soulmate一般。

就著那些記憶被我寫下的你,擁有超越一百分的經典完美;但我寧可選擇那個儘管不及格卻是真實存在我身邊的你。

只是選擇權從來都不在你我手上。

正如同在我們沒預警間展開的,也會在某日乍然而止--每段關係都只是暫時而已,所以更應該珍惜此時此刻還能相處在一起的緣分。

大概,這種「保持距離,有效期限」的關係,最適合我了。
 

給我親愛的你

所以,親愛的,我已經為你想好了。
這個結局就叫「一寸相思一寸灰」。

我知道你不喜歡深幽陰暗的土穴,不喜歡鄙微卑陋的螻蟻蟲蛄。
每年陪我上山掃墓時,你都忍不住要皺起眉頭發牢騷道:
「現在哪還有人用土葬的啊,太老派了吧,又不符合經濟效益。」

對啊,我知道你不喜歡的。
你討厭黑暗討厭蟲子,更討厭下過雨後泥土潮濕窒悶的味道;所以你絕不願意被深深埋在土裡,躺進只會出現在古早殭屍片裡一點美感都沒有的醜陋棺材中,終日被你最痛恨的蟲類啃食腐屍爛肉殆盡。
而高傲驕氣如你,又怎麼能忍受每年一次讓眾人在你頭上來去踐踏的屈辱呢。

「我以後死了一定要火化。」這是你說過的話,我都有牢牢記著。
你一共提過四次:前年4月28日掃墓、去年4月26日掃墓、今年4月20日掃墓跟上個月5月8日我們去看電影〈墳夢〉散場時你又重申了一遍。
你看,你說過的話我可都有好好惦記得放在心上呢。

這不像我

江先生是一位讓我挫折感很深的人。

對我來說,他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大挑戰,像是一道高深難解的數學難題(天啊我恨數學),我總是腦枯腸竭思索算計著,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連題目都沒搞懂?始終不確定這題只是難解,抑或是根本無解。

每個朋友耳聞我們相處的情形,皆面露震驚詫異頻頻大呼不可思議;完全沒想過向來高傲嬌縱任性惡劣如我,竟會有如此委曲求全卑躬屈膝完全敗下陣來的一日。

儘管從前高高在上,此刻在他面前卻是全然唯唯諾諾戰戰兢兢地為奴為僕。

江先生太瞭解我了,或說是我在他眼下總是輕易被看透般無所遁形,他懂哪一招最有效,所以本人幾乎毫無贏面,情勢一面倒被吃死死。

雖說情愛無關勝負,但在這場角力戰上我的節節敗退卻再顯而易見不過。所以即使他從來也不想要綁住我,反而是我不爭氣地心甘情願被他牽著鼻子走。

唉唷、能不能讓我佔上風一次也好啊?

總而言之--「這就是妳的報應啊。」朋友們訕笑著為此下了定論。
 

當世界在今夜沉沒

我躺在床上,聽著窗外雨聲滴答滴答,
想像大雨不停落下,
隔天起來,發現世界已被淹沒的景象。

所有煩悶悲傷痛苦憤怒污穢醜陋仇恨,
今後將不再有;
若可以遠離,該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
我不覺微笑,入耳雨聲淅瀝淅瀝彷若天籟。

試著想像當亞特藍提斯沉沒的那一夜,
那陸上人們是否睡得特別安好而甜美,
在迷濛的夢境中步入幽遂永久的長眠。

分不出心中的感受是惆悵抑或欽羨更多一些,
我沉默無語,傾聽雨勢漸大,嘩啦嘩啦作響,
大水漫過馬路田園樓房高廈一切--
終至淹沒了我。

只要與你交握著手就不怕,
讓我們在今夜靜靜地沉沒。
 

決定

親愛的立冬先生:

對不起,從那天起我就變成一個沒辦法自己下決定的人了。

「喝哪家店的飲料好呢?」
「奶茶還是烏龍茶好呢?」
「冰的還是熱的好呢?」
「……你覺得呢?」(「奶茶吧。」)
「為什麼?烏龍茶不好嗎?(「不然點烏龍茶好了,比較清淡。」)
「可是我又好想喝點甜死人的喔……」(「……」)

小至無關緊要的生活瑣事,大至足以影響人生的重要抉擇--
我失去了判斷與決定的能力。

對不起,我並不想成為這麼討人厭的傢伙啊!
總是很想果決明快地作一個決定,卻總是一再失敗;陷入迴旋般永無止盡的煩惱猶豫。

因為不管哪個決定終究是迎向後悔懊惱的結果:「早知道我就--」
漸漸地成為沒有主見的影子,畢竟只要聽從別人的建議或指示而照章行事,要來得更輕鬆自在多了。

可是這樣很奸詐狡猾對不對?
捨棄抉擇權,似乎也象徵著無須負責,就能以此為自己開罪。

但是立冬,就算決定又有什麼用?
真正重要的都不是傾你我之力能夠改變。

誰能決定生,誰能決定死?

怎麼會天真地誤以為自己擁有絕對主導權呢?
所有我們的開始與結束都只能是被決定好的。

當這件事最終在你身上得到印證之後,我終於明白所有決定都沒有意義--人生徒勞。
  

001

一群人出去玩,但我有種和大家很疏離的感覺。

那個人也在,
我一直望著他卻遲遲不敢走上前和他說什麼,
只是從頭到尾在旁邊偷偷觀察他的一言一行。

回程時大家步行離去,我不知道為什麼竟是搭公車?
車前進很慢,幾乎維持跟走路的朋友們差不多速度。

於是我透過車窗,居高臨下清楚地看見那個人身邊圍繞著女孩子的情形,
她們一左一右地貼近他,沿途說說笑笑而我聽不到,
他喜歡的是她、還是她呢?我看著心如此酸澀疼痛卻絲毫無法移開目光。

回來後,大家紛紛道別離去,
我和那個人有相同的目的地,一起搭電梯。

電梯裡只有我們兩人,氣氛卻是沉默不語,
我有好多好多想說的話但終是到了喉頭又硬生生壓抑了下去。

就在電梯到達他的樓層時,門開了--
我知道他就要離開了,就這麼踏出我的生命。

但他卻一動也不動。

他沉默半晌,
然後伸手按了關門鈕,接著發出一聲又深又長的嘆息。

「妳怎麼這麼遲鈍啊!」他突然轉過來直視著我說道。

「妳真的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嗎?」

我傻傻望著他,像是被抽光氣的氣球般失去全身的力量。

彷彿什麼一直沉甸甸壓著我喘不過氣的東西在那一瞬間消失了,
我再也支撐不住,蹲在地上開始嗚咽痛哭了起來。
 

舊衣回收箱

你曾注意過嗎?
豎立在路邊,綠色而巨大的長方形鐵箱。
填裝被丟棄、等待再回收的衣物。

在我住的那條巷子裡,有一個舊衣回收箱,矗立在每天上下班都會經過的路旁。
雖然體型龐大,卻矛盾地毫不起眼、容易被忽視的存在。
只有在每年春節大掃除後,被迫塞下從各家清理出來的衣物,甚至滿溢了出來,披掛囤堆著,彷彿吃過多忍不住吐了一地般狼狽。
其餘的十一個月裡,它僅是站在那裡,陳舊醜陋、無人青睞。

夏日午後

「妳睡著了喔?」
冰涼的水從頭頂淋下,瞬間驚醒了我。
睜開眼,看見男友站在面前,彎腰俯視著我,在他身後是整片沙灘與蔚藍海洋。
 
暑假最後一天,我們搭著火車漫無目的地旅行,意外在一個不知名的小鎮歇息,遇見一片未經污染的美麗沙灘。
或許時值農曆七月的緣故,海邊杳無人煙,只有我們兩人,彷彿迷失在無人島嶼。
天地間安靜得只剩浪潮的聲音,忽遠忽近。

拇指公主

「我走了喔。」男人穿好皮鞋後整了整領帶。
「真討厭和你分別的感覺。」女人將公事包遞給他,突然撲上前摟住他的腰,寫滿依戀的臉蛋深埋在男人胸前。
男人抬起她的下巴,在小巧的鼻尖上輕輕落下一吻,溫柔地笑道:
「如果妳只有這麼小--」拇指與食指間比了約三公分的距離,「的話就好了,我就可以天天把妳帶在身邊了。」

真心探測器

有個發明團隊聲稱發明「真心探測器」,可以精準偵測人的真心指數。

這消息傳出後立刻在社會上引起軒然大波。

當時社會人與人之間失去信任,誰也不肯輕易對誰付出真心,不敢輕信對方,只得相互懷柔、彼此臆測,戴著虛偽做作的假面具往來,早已失去人性原有的善良單純。

因此政府當局相當關注這項發明,視之為護衛人性美好價值的最後一道防線;在研發其間大力給予補助及資源,期藉以回復純樸敦厚的社會風氣。

但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真心探測器」卻遲遲沒有推出的消息。

面對廣大民眾與政府殷殷詢問與壓力之下,最後發明團隊召開記者會:「宣告發明失敗。」向全民鞠躬致歉。

原因是目前的科技還不足以因應,這概念遠遠超越現有技術,恐怕要在近未來才有可能實現。

然而他們沒有公開的是,其實「真心探測器」已經被製造出來了!但在測試階段時,卻因為無法得到完整數據而不得不以放棄告終--

無論他們找了多少測試者,都無法測出平均值為正的真心指數;因此他們無法判定究竟是機器的問題,抑或真心已死。

睡顏



記得小時候曾經看過的一本童話書:

『卡勒登島的卡瑪王子和中國的布達公主,他們都不喜歡結婚,所以被自己的父親關在屋子裡。某天,兩個調皮的精靈,趁兩人熟睡的時候,把布達公主送到卡瑪王子身邊。

當布達公主醒來時,看見仍睡著的卡瑪王子,以為俊俏的他就是父親為自己選的新郎,害羞地把自己的戒指戴到他手上,接著沉沉睡去。當卡瑪王子醒來時,看見睡著的布達公主,也以為眼前這位美麗的佳人就是自己的新娘,欣喜地為她戴上了自己的戒指。

精靈卻趁著兩人再度入睡後,把布達公主帶回了中國……』

幾週前到台北出差,正好江先生也在台北參加研習會。公務結束後和他約好在車站碰面,吃完晚餐再一起坐客運回新竹。

回程時車上冷氣很強,儘管已經調開了風口,卻仍籠罩在寒天雪地般的低溫狀態裡。早上趕著出門,忘了帶上一件薄外套的我,此時自然是冷得唇齒打顫。

江先生不是那種會陪我玩--猛搖同伴逐漸昏迷的身體,大聲呼喊著「別睡啊!睡著的話就起不來了!」,臨場演出暴風雪受困場景的人。

他只是就著尚未上高速公路前的車內白光燈,逕自沉默地讀著手中那厚厚一疊對我來說有如外星文般的資料。

我透過車窗倒影飢渴地望著他--身上的西裝外套,卻是萬千不敢奢望這位自私自利、吃人不吐骨頭的萬惡領主將衣物賞給區區民女我禦寒……心中如此卑微想著的同時,意識漸漸模糊。

當我突然醒來的時候,車上燈光昏黃且寂靜無聲,低頭一看--
我身上不知何時蓋著一件男人的西裝外套。

我一回頭,才發現江先生居然睡著了!
他頭歪著一邊,雙手盤在胸前,連睡夢中都緊皺著眉頭,似乎睡得不太安穩,也許是因為只穿著一件襯衫太冷的關係。

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睡容!?(我還曾經懷疑他是沒血沒淚、不用休息、光吃機油就可以的機器人)這讓我覺得很新鮮,偷偷靠過去觀察他的臉。

江先生即使睡著也沒摘下眼鏡。他戴著銀框細邊眼鏡,據說這樣會讓他看起來更精明有威嚴;度數雖然不深,但拿下眼鏡後仍會習慣性瞇起眼睛看東西,雖然 我覺得有種莫名可愛的感覺,但自從我這麼說過以後,他就很少在我面前拿下眼鏡了。啊、也許改天可以說服他去配一副黑色塑膠粗框眼鏡?

鏡片下有著濃密纖長的睫毛,是連身為女人的我都會嫉妒的那種。眼尾有點翹翹的,對待病人時眼神總是很溫柔,面對我時卻變得諱莫如深。薄唇在面相學上來說,多半代表尖酸刻薄冷酷,這點倒是再準確不過了。

「咳咳。」就在我專注地偷窺江先生難得毫無防備的睡相時,他突然咳了兩聲,面轉向我,嚇了我一大跳!幸好他雙眼仍緊闔著,似乎沒有醒來。

才想起這男人把自己的外套給了我,心裡著實有點感動,忍不住又把外套披回他身上。看著他的睡臉,竟也讓我覺得睡意漸濃了起來……

再次醒來的時候,車行剛過楊梅收費站--那件外套又回到我身上來了。

我望著江先生轉向走道睡著的臉,突然有什麼哽在我喉頭的感覺,說不出話來。過去長期被他壓榨的不平與憤恨,好像就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了;平常看他有如地獄使者般恐怖殘酷的模樣,此刻卻彷彿為全人類帶來愛與幸福的天使般動人可愛。

我在心中暗自決定要以德報怨,原諒他過去一直把我當成笨蛋看待的奇恥大辱!為了展現本人的恢宏大度,我再次把外套重新蓋回他身上。

我看著車窗上自己的臉孔,雖然笑容詭異但仍看得出來是相當幸福開心的吧……但入睡前的最後一個想法卻是:唉唷,真的好冷。

最後回到新竹醒來時,外套還是好端端地鋪在我身上,這次兩隻袖子繞到我脖子後面打了個死結。

結果,兩個人隔天都患了重感冒。

江先生似乎為此非常生氣,在電話另一端邊下令這段期間嚴禁見面,邊忙著咳嗽。

乖乖地服用完三天整的藥後,我再次回歸健康寶寶的行列。但當我興沖沖地打電話給江先生,告訴他我病好了、不會傳染給他了,要不要一起吃晚餐的時候--他卻以極度低沉沙啞的聲音,冷冷地說:「可是我還沒好,妳敢來試試看。」然後掛了電話。

嗯、我想射手座大概很愛挑戰禁忌吧?既然他都叫我試試看了……當天晚上我算準時間,趕在休診前殺去他的診所。

我一踏進診所,立刻感覺到從掛號台後方傳來的「熱烈」視線,轉頭看見江先生正惡狠狠地瞪著我,彷彿從他的眼神中看見自己好膽不怕死、眼看就要壯烈成仁的最後身影。也才知道原來他怕傳染給病人,這幾天都由其他醫生看診,自己待在掛號台支援後勤。

診所關門後,江先生叫大家先回家,自己明明是該休息的人卻硬留下來整理資料;我就坐在候診區,被勒令不准靠近他三公尺以內的範圍。

安靜的診所裡,只剩下我翻動雜誌書頁的唰唰聲響,他不時一連迭聲的咳嗽,以及牆上時鐘為我們輕數這段共處時間的滴答滴答響。

我回想起兩人感冒的原因,忍不住偷偷微笑。

「吃到笑菇啊。」 江先生突然抬頭看了我一眼。

……聽說奈米麥克風連生物體內細胞移動的聲音都可以探測得到,我強烈建議這位仁兄應該去作一下檢查,看看他的耳朵到底是由蛋白質還是奈米材料組成。

「你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啊,好像叫做卡士達王子與布瑪公主。」我想起小時候曾經看過的一篇童話故事,但主角名字是順口胡謅的。

「沒有。」

看江先生似乎沒有叫我閉嘴的意圖,於是我把故事告訴了這位沒有童年的可憐孩子。

「……後來兩人終於結了婚,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兩個精靈也知道,他們非常相愛,不管分開多遠多久,都不會忘了對方。」

「然後呢。」

「結束了。」我訕訕地說著。雖然我早就不抱任何期望,全世界會讓江先生覺得有趣的大概只剩下醫學雜誌或牙醫協會年報了吧;但被他一言不發地盯久了,會讓人產生一種想跪地磕頭求饒的衝動,為自己居然以這麼愚蠢的故事浪費他寶貴的時間而道歉。

「我只是想到他們輪流一個醒來一個睡著,然後為彼此戴上戒指……」我有點不好意思地小小聲說著,「跟我們有點像而已。」

「是嗎?」江先生往後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在胸前,嘴角可疑地上揚。

「那妳覺得我睡著的樣子怎麼樣。」

我被他一記強而有力的殺球正面直擊!腦袋瞬間一片空白。

「欸,這個,啊,就、就那個……」有點結巴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就,還蠻好看的啊。」

「就這樣?」雖然我是音癡,此時卻十分明顯聽出他的語調提高了幾度。

「我、我還沒說完,閣下睡著的模樣又帥又美!簡直是玉樹臨風、瀟灑俊俏、美艷動人、嬌嫩欲滴、五官精雕細琢有如上天最完美的藝術品……」我連忙背誦一連串平日寫在部落格裡對別的男人發花痴用的詞彙,內心暗自慶幸好在平常訓練有素,隨時都能朗朗上口。

江先生點點頭,一臉滿意的表情,好像從來不曾看他如此認同我說的話。

「欸,」趁著他龍心大悅之際,我也鼓起勇氣大膽發問:「那我睡著的樣子呢?」

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了,我幹嘛沒事自取其辱啊!但……又不免有些緊張與期待。

他偏過頭看了我一眼,突然起身走到我面前。

「我想想。」 他居高臨下去地望著我,微偏著頭似乎一臉認真苦惱地思考。

等了好半晌,江先生彷彿想到什麼般勾起嘴角,露出一臉溫柔和煦卻讓我無端想發抖的表情。

「老實說……」他直直地盯著我的雙眼,略帶性感的低啞嗓音帶著不容錯辨的笑意--

「妳睡覺時口水可以流到五公分,蠻厲害的。」

前女友


〈Promenade〉by Marc Chagall

「我覺得『前女友』真是這世界上最可怕的一種生物了!」結束姊妹們聚會,一搭上江先生的車立刻發表感想。

「怎麼說?」江先生似乎對我的話題起了興趣。

於是我開始轉述今日聚餐時,小孟告訴我們有關她男友的前女友近日如何騷擾他們生活的始末。

「明明就分手了,還說什麼就算當不成男女朋友也還是好朋友,這怎麼可能啊?」用力地用鼻孔噴了一口氣,「至少也顧慮一下現任的心情吧!大部分女生光 是看到自己男友跟其他異性有比較多的互動都會吃醋了,更何況是前女友。而且曾經是那麼親密恩愛的關係耶,看著自己男友跟前女友糾纏不休,誰會受得了啊!」 換了一口氣繼續爆發。

「尤其男生神經粗又心腸軟,一般女生撒嬌求救幾聲就赴湯蹈火了,更何況是前女友?顧念著往日情分能不幫嗎?這一幫還得了,三不五時就心情不好想找人聊天、東西壞了要找人幫忙修、沒什麼事只是打聲招呼、順路載一下嘛~~煩不煩啊!到底誰才是正牌女友啊,你們乾脆舊情復燃去好了啦!」越講越氣,忍不住提 高音量吼起來。

「可惡!仗著前女友這個頭銜,開外掛了不起啊!!」

「欸,妳也太激動了吧?是遇過什麼悲慘經驗嗎?」江先生開車注視著前方,斜睨了我一眼。

「請問閣下有前女友這號人物嗎?」

「是沒有。」

「那你還明知故問。」沒好氣說著,想到這燙手山芋就忍不住一個頭兩個大,長嘆一口氣,「唉、幸好我沒這個困擾。」

一直以來我都是個情感潔癖者,有著極度苛刻嚴峻的高標準,絕對強烈專制的獨佔欲。就算已經都是過去的事了,我仍寧可捨棄也不願和任何人共有;沒有辦法接受對方在身心上曾經有過親密伴侶,必須是從過去到現在、完整全部的唯一僅有。

就像江先生定義我的:一個絕對不完美的人,卻要求一種絕對完美的感情。

這也許是一種不正確的感情觀,也許是一種病態偏執症,又也許是我藉以逃避的藉口吧;不是我不要,只是沒有遇到符合要求的對象而已。

朋友曾打趣說道:我看妳連去幼稚園都找不到對象了!因為可愛的小正太會告訴妳,他跟隔壁班的雙馬尾小蘿莉是男女朋友喔!妳大概只能預約他媽媽肚子裡的小小正太弟弟了。

又沒有關係。反正本人早對此事敬謝不敏,如果真的有我才煩惱呢。

直到我遇到江先生,雖然和我的理由相異但卻同樣維持零感情狀態的另一個超級大怪人。自己大概從沒想過真有一天會讓我遇上這樣一個原以為不會存在的人吧,然後也就莫名其妙在一起了。

「……老實說,你該不會其實交過女朋友但騙我吧?」我狐疑望著他。

「當然沒有,對我來說女朋友是全世界最麻煩的生物,一個就夠了。」

雖然這句話聽來好像有點侮辱人的感覺,而且感覺他在「麻煩」二字上有特別加強語調;但我度量好決定不跟他計較。

「還是說……」仔細上下打量他,「其實你交過男朋友?沒關係你跟我說,我很能接受!真的。」故意拍拍他的肩膀,擺出諒解鼓勵的表情。

「來吧,就在今天,第一次出櫃就上手!」

猛地一個緊急煞車,我額頭差點撞上車前窗。

「欸、你會不會開車--」

「妳如果想要行車平安或是不想被我掐死的話就請閉嘴。」他冷冷地轉過來瞪了我一眼,眼中閃爍殺意浮現的冷光。

「好啦好啦,前女友也好,『前男友』也好……」關鍵字假裝含糊帶過,暗自竊喜,「反正沒有就好啦、哈哈。」

「那照妳這麼說,」江先生用手指敲敲方向盤,一副思索神情問道,「如果今天妳是前女友的話,就肯定不會造成別人的困擾囉。」

「當然不會。」我飛快地回答,順便酸一下。「我才不是那麼不識相又厚臉皮的人。」

「嗯,那就好。」江先生滿意地頷首。

等等,突然覺得哪裡怪怪的--「咦,不對,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結論是:我們都認同前女友是種討人厭的生物,就這樣。」

「可是你不是沒交過女朋友嗎?」還是覺得他話中有話。

「過去沒有,可是現在有啊。」

廢話,那不然我現在坐在這裡幹嘛?搭計程車還是道路共乘。

「那你哪有前女友!」我指出他話語中的矛盾。

「過去沒有,現在沒有,」語帶笑意說道,「不表示以後不會有啊。」

「喂喂喂--」頓誤到他話中含意,顧不得那早已不復存在的形象放聲嚷嚷起來,「莫非,前女友指的是我嗎!?」

「幹嘛那麼激動,反正妳早晚也會變成前女友。」一臉不置可否,像在說著今晚天氣還不錯般的輕描淡寫語氣。

「什麼意思!什麼早晚?你在說什麼啦?」

「嗯,總有一天。」為了加強肯定語氣還點了一下頭。

「你嗯什麼?還給我點頭!」真恨不得立刻推他的頭去猛撞車窗一百遍,偏生我膽小不敢造次。「什麼總有一天?我才不要變成前女友咧!你快點說清楚~~」

但他表情高深莫測,任憑我問破了嘴也不回應。

正好下個街口紅燈車停,江先生這才轉頭睨視我,一臉妳好笨的嘲諷神情搖頭輕嘆,外加令人痛恨惱怒的兩聲輕嘖。

「總有一天的意思呢……」想必我心急如焚的焦躁表現令江先生十分欣賞愉悅,他終於笑瞇了眼,嘴角露出一抹狡獪可惡的洋洋得意。

「到底什麼意思?」

「就是等妳成為江太太的那天吧。」

Chocoholic

親愛的立冬先生:

今年最後一個巧克力節快樂!啊、說錯了,是聖誕節快樂喔。

因為商人的善意(或說是陰謀更恰當),總是不厭其煩地提醒大眾:「情人節要到了、白色情人節要到了、七夕要到了、聖誕節要到了……鮮花禮物準備好了嗎?」於是,現在的情人們有更多的名目和理由可以互相表彰及炫耀愛意。雖然或許對某些人來說反而是種困擾也說不定。

姑且不論這些究竟是真情摯愛的表現,或商業操弄的詭計,對於熱愛巧克力的我來說,這種節日自然是多多益善囉!

「因為包含了期待與情愫,即使要背負著肥胖的罪惡也不忍辜負對方的一片心意!這簡直是生命中最沉重也最甜蜜的負荷啊!」如是說,於是理所當然地大啖巧克力。

當然,絕不是來自我的戀人或愛慕者--你知道,從以前我就是個戀愛絕緣體,真不好意思,至今也是如此呢。

這都要感謝我的巧克力供應商。
每到這些節日,你總像聖誕老人般拎來一大袋各式各樣的巧克力,如燙手山芋般交付給我:

「別人送的,我不愛吃甜食,全部就交給妳處理吧。」

「這些都是女孩子的心意,你真的很不領情耶!」嘴上叨唸著,手倒是飛快接過,心中明明樂翻卻還要故作勉為其難,「嘖、這麼多巧克力,吃了一定會肥死……好啦,看你面子我才幫的喔。」

於是每個特殊節日幫你消化收到的眾多巧克力,成為我最期待的任務。

榛果花生巧克力、太妃糖巧克力、果仁巧克力、苦甜巧克力、松露巧克力、牛奶巧克力、白巧克力、草莓巧克力、酒心巧克力、果醬夾心巧克力、布朗尼蛋糕……各種不同的口味,即使每天吃一種都可以連續吃上好幾天!生活中滿溢濃郁幸福的巧克力香味。

「妳都吃不膩嗎?」你眼神裡帶著難以理解的不可思議。

「不會啊,我超愛巧克力的!」邊說著,邊塞了一條巧克力棒到嘴裡大口咀嚼,「對了,這種比較不好吃,裡面包的餅乾不脆。」我大概是那種標準『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明明是吃免錢的,時不時還要自以為美食家發表評論。

說也奇怪,被我評價差的巧克力,往後就不會再出現了。後來發現到這件事後,也只覺得那些送巧克力的女孩們還真是上道。

在我們之間逐漸成形一種專屬於情人節日的供需鍊,這奇特默契竟也維持了好幾年。(所以至今我身上仍割捨不去的好幾斤贅肉,你也難辭其咎好嗎)

直到你離開以後,所有習慣與記憶被迫打散重組;此後在沒有你的世界裡,這些節目對我來說就真的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儘管在喜悅或悲傷的時刻,我仍會以巧克力來犒賞或安慰自己,卻再也找不回最想念的味道。


……好了,親愛的立冬。

到最後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事情的真相,所以你打算守著這個巧克力的秘密多久呢?

很久很久以後,我偶然才從旁人口中得知:原來那些別人送的巧克力,你從來都沒有收下過,一個也沒有。

那幾年被我吃下肚的數不盡的巧克力,全都是出自於同一個人。

那個人是以什麼表情擠在滿是年輕少女們的糖果店裡選購巧克力呢?又是如何臉不紅氣不喘地在我面前裝模作樣、自導自演?

最後終於明白,最甜蜜的,也最苦澀;甜與苦的極致交融成為記憶中永生難忘的滋味。

親愛的立冬,你是否知道,傳說巧克力有種神奇魔力,可以帶來戀愛般的幸福與快樂感受?

叫人從此沈溺,上癮,中毒,戒不掉。

我想一定不是phenylethylamine--

是因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