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思

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我是真實存在的嗎?

那些人與人之間互動產生的微妙情感是真實存在的嗎?
又或者根本只是虛幻的假象,是種夢境般的恍惚錯覺。

我到底存在哪裡?這是我可以適合能夠存在的世界嗎?
一切永遠看起來像真實的不真實,卻是不真實的真實。
 
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我是假的嗎?我看起來像真的。
我是真的嗎?我希望我是假的。

這是真實與虛假都不存在的世界;
這是真實跟虛假同時並存的世界。

我討厭去分辨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我討厭去決定何時該真何時該假。

我討厭事情不如我預期討厭失控,
我討厭自己總是內外矛盾說不聽,
我最喜歡的是自己,最討厭也是。
 
為什麼我明明知道世上沒有永遠,
腦子裡清楚知道,心裡根深蒂固,
比任何人都不相信什麼叫做永遠,
比任何人都固執都嘴硬都死腦筋。

然後呢,
做的事卻總是跟自己想的差很多。

雖然知道對啊這些不可能永遠的,
可是卻在不自覺間付出太多認真。
 
我明明知道世界上沒有永遠的啊!
我只想要客套疏遠相互利用關係,
卻不小心遺留了情感在別人身上,
我不想要!真的!可是我卻做了。

然後呢,
然後因為世界上真的沒有永遠啊,
所以我們就沒什麼然後不然後了。
 
對你或或妳或他或她或牠或是它,
太付出有什麼好?認真有什麼好?
你們都不會陪我有多久有多久啊,
不也僅只是虛偽不能交心的關係。
 
所以說從開始我根本認定也知道,
能陪我一直走一直走到世界盡頭,
是我-除了自己-就沒有別人了。
 
討厭認真,討厭重視,討厭感情,
討厭只能現在這時候對我好的人,
討厭除了愛自己還愛上別人的我。
 
這個世界或是我的頭腦, 
要是都能夠再單純一點,
我就會活得比較輕鬆吧。

想要的幸福簡單而困難

親愛的立冬先生:

“All happy families are like one another;
each unhappy family is unhappy in it’s own way.”

Leo Tolstoy如是說。

這句話總是不時浮現在我心上……的確是這樣的嗎?

聽著旁人細述著所謂的 unhappy in it’s own way,
漸漸地我再也無法作任何反應,
任由苦悶、悲傷而無法找到出口宣洩的情感在心底奔竄、疼痛著--

那道從我們再也不完整的那天起,或許一直沒好過的傷口。

「你很幸福。」我想這麼說,但總是說不出口。

我們永遠不夠瞭解別人到足以下任何評斷,
就如同會不會在其他人眼中看來,我也是幸福快樂無憂無慮的呢?

立冬,你懂的。
所謂幸福這件事,是與別人的不幸相較而得來的。
所謂幸福這件事,或許只是一場美好甜蜜的戲劇;
只是我太想得到所以表現好像真的得到了幸福一樣。

這場戲還要演到什麼時候呢?

那些壓力其實一直都在,從不是閉上眼假裝沒看見就會消失的;
只是我們都太擅於也習於欺騙別人、欺騙自己。
活在謊言編織出的世界裡,會比較輕鬆自在吧。

若不假裝一切很好,我們怎麼還能活得下去。
想得太深太多,就只會讓人失去生存的希望。

我們活在瀕臨崩潰的臨界邊緣。
今日若有些許的快樂奢華,那也是向不知是否存在的明日所借;
把所有在這世上相欠的債,累積在不知是否還會到來的未來裡。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寅吃卯糧的快樂,
卻已是我們唯一可依賴著生活下去的方式。

七十歲的人,不是應該含飴弄孫安養天年不再操心了嗎?
五十歲的人,不是應該準備豐收前半生的辛苦耕耘了嗎?
二十歲的人,不是應該對未來存有無限期待與夢想的嗎?

……為何我們全都無法如此。

二十歲以後,我再也沒想過自己的未來。

會從事什麼工作、發生什麼遭遇、遇見什麼樣的人……
我的三十歲、我的四十歲、我的五十歲會是什麼模樣?
這些事我從來都沒想過。

我不時恐懼著這是否暗示著自己是個未來不將存在的人。
但實在難以想像,
在還有這麼多說不出口的負擔之下,想像美好的未來對我來說是一場作不起的奢侈夢。

都只是被動地等待,
等待命運之神終於決定出手掠奪我們在這世上最後擁有的籌碼;
或是等待我們直到被這世界及自己逼得拋出手上所有的那一天。

親愛的立冬,
除了將你從我身邊帶離的病疾之外,
還有什麼會致人於死地的你知道嗎?

是金錢,是人人都愛的錢會逼死人。

生命無法用金錢衡量,但金錢卻主宰生命一切--
這點或許倒是無庸置疑的。

至少對我們來說是如此沒錯。

總有一天,我的靈魂與身體,
也會在這被金錢所驅役的現實世界裡被稱斤論兩地出售販賣--
在它們還有些許剩餘價值之前。

我與自己的戰爭

親愛的立冬先生:

但願我可以活得像你一樣坦率直接、毫無掩飾,
尤其在面對這世上令人反感厭惡憎恨的一切時。

理論上,年紀愈大應愈加圓融看得開才是,不是嗎?
偏偏我的尖銳一如刺蝟身上與生俱來無法拔去的刺;
若是拔除了,也許我就遍體鱗傷、血淋淋死去也說不定。

我一定還是愛恨分明、情感強烈偏執,全身遍佈一觸即發的高敏感地雷;
但又不得不以一層外殼包圍,保護自己也保護別人。

越是憎惡,越是不得不表現得友好親暱--因為被我活著的這世界所逼迫。

一面直覺任性、只顧自己感受行事,
一面卻又虛情假意、偽善說服自己;
這樣的衝突與矛盾像兩股巨大的力量左右拉扯著我,彷彿直至撕裂方休。

兩個自己全然地無法取得平衡,每日每夜都夾在失序分裂的內心中存活。

親愛的立冬,
如果我能更偏於哪一邊都好過此刻的情形吧。
無論成為一個全然自私或全然無私的人都好;
最糟的是不上不下的半調子--

如我。

這是存活在這真實世界裡必須付出的代價,終於體會到的悲哀與可笑,
無時無刻,心理、身體與外在環境都處於完全失衡失控混亂的拉鋸戰。

親愛的立冬,
我如何活得像你,我如何活得更像自己。

懂,不懂

親愛的立冬先生:

如果我不是自己,應該連我也會逃離這個人遠遠的吧。

像這樣的靈魂總是刺著別人也刺著自己,
在一起只是自找麻煩自尋痛苦自求為難。

究竟為什麼我會成為如此難以取悅又尖銳惡毒的人呢?

但還是忍不住會低下卑微地希冀著……
這個世界上會有真正懂的人存在嗎?

懂我每一個眼神表情說話語氣動作舉止的細微不同。

懂我什麼時候說沒事,是真的沒事;
懂我什麼時候說沒事,其實是有事。

懂什麼時候該放開我的手讓我自由;
懂什麼時候該緊握我的手給我心安。

懂我的沉默,是需要獨處還是渴求陪伴;
懂我的笑容,是由衷快樂還是掩飾淚水;
懂我的平靜,是淡然釋懷還是偽裝作戲;
懂我的背影,是讓我走還是請你追上來。

懂我的殘酷無情只為捍衛最後自尊,
懂我的堅強韌性其實脆弱不堪一擊。

親愛的立冬,你認為,
會有這樣的人存在嗎?

包容我的幼稚做作任性嬌縱高傲倔強惡意,
憐惜我的寂寞自卑不安膽怯彆扭矛盾複雜,
察覺我的每個微笑或眼淚底下的真正含意,
能夠比我自己更瞭解自己真實需求與心情--

會有這樣的人存在嗎?
一個可以接受個性殘缺至此的我的人。

連真正的自己都不懂的人卻渴望尋覓一個能夠真正懂自己的人,
這是不是過於荒謬愚昧可笑的一件事?

親愛的立冬,
儘管我相信你會笑說這有什麼困難,你做得到。

但在這世界上最沒資格的人就是你了,
讓我最不能夠相信及原諒的人也是你--

你錯了,你永遠都不可能。

因為你連活著都做不到了。

終於還是到了告別的時刻,
我努力壓抑唇邊隱隱顫動,試著彎起嘴角勾勒一道微笑曲線,
想要最後映在你眼簾的是我們最初相見時那令你怔然的笑容。

卻在轉身瞬間聽見所有偽裝面具崩裂破碎聲響轟然席捲我的世界,
淚水以無法抑止的波濤洶湧在臉上氾濫肆流。

我不敢拂拭,不敢抽息,不敢蜷曲雙肩,
硬咬牙嚥下喉間哽噎不敢溢出半絲嗚咽。

再一步,就再一步,眼淚墜地化路為海;
再一步,就再一步,剎那將我吞噬淹埋。

請最後一次注視我的背影,長長身影拖曳著若無其事的獨立堅強;
沒有你我也可以而我還是我從不曾改變,
就此後永遠走出你的生命這次不說再見。

啟程前往無人島

親愛的立冬先生:

這輩子,若還能活著的話,
我總有一天要去無人之地,
一個人獨自過生活。

不必再愛人,不再被愛;
也不再傷人,不再被傷。

我討厭你們一個一個自以為是雲淡風輕自由來去我的生命;
我討厭你們一個一個任性妄為不經允許擅自左右我的情緒。

開始喜歡你們,接著討厭你們,然後最恨不像自己的自己。

這輩子,若還能活著的話,
當唯一能親愛能信賴的家人都不在身邊的那一天--

我就要啟程前往無人之地,
我獨自,我衰老,我死去。

九週年:十年一刻


與某人相遇五年之後又過了三個年頭來到第四年。想起妳總是令人安心,無論我離開了多久,我知道總是在那裡可以找的到妳。數次在半夜聽我任性的哭喊,妳手足無措的隨便說話安慰,我有察覺到妳的努力和驚慌喔,這種庶民式的安慰,每次總是能讓我會心一笑。五年、十年、十五年我每次受了傷回來,都可以繼續任性嗎?

今天在捷運站說妳是我的姐姐,說出口的那一刻突然有一種也許真的是這樣的感覺。魚姐姐,我已經忘記了當初認識妳時的心情,但還記得妳邊哭邊衝進新齋電梯的那一刻,雖然不敢說"我比誰都" 這樣煽情的話,但我真的很希望妳能幸福。沒錯!人生走到目前為止就是像妳說的一樣,相聚然後又分離,分分和和,無數次的離別和聚首幾乎消磨光了我們去相信感情相信另外一個個體的信心。我們愛人,然後也明白把自己丟出去的後果,很容易就讓自己遍體鱗傷的回來,儘管如此我們還是願意等待。獻給我的姐姐、我的信友吾人魚,妳是最美的伴娘,有最純粹、善良的心(跟惡意?)。老天爺請賜給她可以保護她心情的好人吧!(當然可以買一送一也賜給我就太好了)

五週年:安息

標題  安息
時間  2007/06/01 Fri 02:40:05

我所認識的吳人魚,是一個非常詭異的女孩子
有相當多的惡趣味、惡嗜好、彷彿是以惡為榮
黑暗面廣、感情(指愛情)上近乎殘酷、百分之八十的歇斯底里

距離感來源不光只是由於興趣
與人相處、文字與冷僻的情節構想也是要件

連親定好友(?)如我也難以窺得她的真心

雖然今天得知她樂也於此、苦也於此
但我仍然覺得樂的成分多於苦楚
反而是充滿感情焦慮的,無法解決的空虛感與習慣性的距離感交互作用

而她的魅力正是源自於此
有點暗黑反間

三十六計說欲擒故縱
但吳人魚只有故縱的行為,欲擒的意圖,簡單說就是只做了一半
遲遲不肯用力抓牢是因為沒有遇到真的很喜歡的無法放手的事物嗎?

還有一點是其實性格不極端
吳人魚也是有正向的一面
義助朋友、愛護動物、嘴皮子很厲害...不可計數
(突然想起黑老大失蹤 or 吳人魚嘟嘴的時候)

好像坐蹺蹺板那樣
喜歡在平衡木的兩側重壓,不樂意處於穩態

給吳人魚朋友血淚斑斑的建議是
1.如果妳想接近她,請不要靠的太近,不然會很失望,她總是去找妳以外的人
2.如果妳喜歡她,最好一開始就去把握,不然就沒機會了,走開吧
3.淚濕衣襟,斑斑成血,所以說不了太多不說了

恆星

親愛的立冬:

原來在不知不覺之間,我已變得和你如此相像。

你的高傲、你的自負、你的說話方式、你的姿態眼神、只對我不經意流露的溫柔,還有向來只在意自己認定的人的重視方式。

回首過往,我總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你在這世界上、在紛擾人群中自然地展現那與眾不同的魅力與特質。

我好幾次試著不要沉溺於你的吸引力之中,卻無能為力地發現我竟是完全無法把眼神移開。

宇宙中新生星系的誕生,你是熾熱炫亮而散發耀眼光芒的萬物主宰,傲然不變地佇立在那兒;我始終只是依循著既定不變的軌道、不停止而反覆周期地圍繞著你打轉。

終於在你離去之後,我才驚覺:原來,我竟受你影響如此深遠龐大。

複製你生活的一切動靜、學習你生命的吐息瞬間,自以為這樣可以變成你的另一個化身;我甚至因此沾沾自喜。

或許我在安慰、欺騙自己--即使當你已遠去,我還可以從自己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中看到你的影子、感覺你的存在;好似你從未離我遠去。

是否太過仰慕,就會想要變成對方呢?這也許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然而我畢竟只是反射你驚人的光芒,散發出自以為與你雷同的光亮度;猶如環繞著恆星打轉的小行星,永遠無法自己發光發亮。

儘管如此,多麼可悲嘲諷、且被命運所捉弄的是--
這些過度模倣的結果,到了今日,卻是唯一可以證明你在我生命中留下過深刻痕跡的證據。

Yes Man & Yes Woman

「為了矯正妳懶散怠惰消極打混的個性,我決定帶妳去看一部片。」

「不要,我懶得出門。」

相較於向來惜字如金的江先生破天荒地連用了三個以上的形容詞烙下狠話,我只是懶懶地躺回沙發上,繼續翻看手上的漫畫,順便抓了一把洋芋片塞到嘴裡。

然而「咖滋咖滋」響著的,卻是江先生頭上青筋爆裂的聲音。

於是半個小時後,我被迫和江先生在電影院共度兩個小時的歡樂時光,看了一部從頭到尾不斷說著「YES!」的男人的電影。

故事精彩有趣,輕鬆詼諧之外也有感人深省的部分,一度讓我眼角泛酸淌了幾滴淚,雖然我不能確定那是否伴隨睡眠不足的呵欠所引起。

電影結束後回家的路上,江先生立刻問我有什麼感想。

「我覺得男主角可以去幫YES13代言啊!哈哈、哈……」

瞬間招來犀利慍怒的眼神,我只好默默嚥下未盡的笑聲;顯而易見地,本人的幽默風趣總是曲高和寡、知音難尋。

「那、我想想……喔喔有!女主角好正!!有種古靈精怪的氣質超級可愛的啦,啾。」

「……」

這陣沈默是怎麼回事……等等!我立刻敏銳地感受到這就是殺意萌生的瞬間!

「我再給妳一次機會。」

不禁讓我回想起高中數學課發呆到一半,突然被老師點起來回答問題,腦袋一片空白,絞盡腦汁嗯嗯啊啊想破頭的情景,只可惜現在身邊沒有人給我打PASS。

「喔、好啦。呃、那個……應該要放開胸懷,勇於嘗試,面對未知挑戰都能積極接受說YES!」

「嗯,很好。」謝天謝地,江老師終於滿意地頷首。

「那我們現在開始實行SAY YES的運動,一個人可以提出三個要求,只能回答YES。」

「欸……好麻煩喔。」感受到眼神一瞥,殺機再起--「沒問題!YES!」

「妳下禮拜立刻去拔智齒。」

「哪有這樣的啊!」彷彿感受到牙齒開始隱隱作痛而垮著臉,到底為什麼我要屈服在這種不平等威嚇下啊!「好啦……YES。」

「那你陪我看早安少女組演唱會DVD,而且是三碟版全記錄。」

「YES。」毫不遲疑答應,讓我突然覺得自己的要求好弱。

「妳從今天起每晚都要在11點前就寢,早上6點起床,調整正常作息。」

「怎麼可能!!」我怪叫,「可是我過的是法國人的時間耶!我有6小時的時差啊。」

「妳不是法國人,也不在法國,駁回。」

「好啦,Y.E.S。」可惡,我一定要想個整倒他的要求……

「換我,你每天都要說一句讚美我的話,然後每週寫一封情書給我。」

好啦,我知道自己很膚淺,說出來臉都紅炸了,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可是這個他一定做不到的--

「YES。」答應之快讓我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但這是兩個要求,所以妳的QUOTA沒了,現在換我。」

「太奸詐了吧!!」竟然莫名其妙就失去後攻優勢,早知道也該講個「再答應我三個要求」之類的話啊。

「讓我想想……」江先生一會兒皺起眉頭,一會兒掐揉眉間,故意露出躊躇苦思的做作模樣。

沈默半晌後,他突然轉過頭看著我--

一掃裝模作樣神情,此刻臉上綻開的笑意無比真誠,也無比狡獪。

「妳願意成為江太太嗎?」

我的胃瞬間緊縮,今晚種種對話安排猶如伏線千里、一鏡到底的影片在腦海中快速回轉播放。

彷彿聽到獵物終於落入佈局已久的陷阱,剎那間全世界警鈴震天價響。

男人與男孩

自從前陣子開始突然瘋狂迷戀上某個日本偶像團體的小男星後,每次見到江先生,總是要說上約莫半小時的花痴經。
內容不外乎是這孩子如何可愛動人、如何認真努力,好似是自家從小看到大的兒子般萬般誇口驕傲。

江先生的態度總是一貫冷淡地置若無聞,而我也早練就一身對空氣高談闊論的能力。

週三下班時,閒晃到江先生診所吹免費冷氣。他忙著看診沒空理我,我只好借用他的電腦上網打發時間。

連上入口網頁,打算趁機搜尋那可愛少年的最新消息,當我才輸入「山田」兩字, 搜尋框的下拉選單立刻出現之前曾輸入的關鍵字--

「山田●介」
「山田●介的魅力」
「山田●介哪裡可愛」

我當下立刻被嚇得全身噴冒冷汗!

完全無法想像平日對我話題總是表現索然無味的江先生,在電腦前打下這些文字時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

但……想必經過一番搜尋之後,他也能瞭解這孩子吸引人之處何在吧!我暗自志得意滿地想著。

當晚我熱心體貼地為江先生換了一張少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襯衫微敞露出性感鎖骨的桌面美圖。

原以為江先生稍晚用電腦時就會發現我的善舉,卻沒想到那天晚上他因為工作太累而難得地沒再開啟電腦。

直到隔天早上,他回母校參加同期團隊每月一次的會晤報告,會議室裡偌大的投影畫面上才忽然躍出我的精心傑作。

據說現場所有熟知他個性的與會人員,都相當識相地保持沉默,當作什麼都沒看見;而他簡報從頭到尾都帶著前所未見的可怕臉色。

我之所以會知道這件事,是因為我的手機立刻被提醒我快逃命、跑路、去國外避風頭和建議我報警尋求保護等關心安危的簡訊瞬間塞爆。

花般青春

親愛的立冬先生:

J送來的花已經慢慢枯萎了。

映照著那張繫在花束旁的卡片--
「在我心裡,妳永遠一如我們認識當年青春美好。」
顯得格外嘲諷。

發懶逃避了幾日,今天晚上終於決定清理一番。

當我將花束枝條從長頸瓶裡悉心取出,
鼻尖開始瀰漫青草香混著過熟的氣味。

裁剪紫色花瓣、米白穗蕊,在桌上擺放整齊,
大的可以做乾燥花,小就的拿來做壓花吧……
不捨地這麼想著,
費盡心思只為保存J送來那一季短暫的絢麗燦爛。

不管是否徒勞無功都想試著伸手抓住--
不願失去卻其實早已棄我遠走的青春。

花枝末端滲出濕黏汁液,開始發出奇異強烈的香味,
像是動物死後腐臭氣息,夾雜稠密甚至噁心的甜膩。

剎時才驚覺我手中捧的都是屍體,這一枝枝都是死去的生命。

所以散發出來的味道才會都是那麼相似吧。

再怎麼美麗之物,死後味道也都是一樣的,
充斥讓人掩鼻的噁臭氣味。

所以是美或是醜都一樣了,死後都是那麼相似的陋惡。

儘管曾經極嬌豔美好芳香誘人,
總有枯萎發臭生厭遭棄的一日。

親愛的立冬,
當我到了那一天會如何呢?
會散發出什麼樣的味道呢?

曾經屬於我的青春美好,
在無人經過的深林小路旁,無人知曉地兀自綻放招展又凋謝墜落--
那是如花般年華盛開後的末期孤零自憐,蕭瑟寂寥點滴滲入心弦。

筆記本

親愛的立冬先生:

幾週前立夏大哥回國,到我上班處找我敘舊。

儘管多年沒見,大哥的模樣仍和記憶中相去無幾,
從他容貌上依稀可看見某個令我熟悉懷念的影子。

立夏大哥帶了一本很舊的筆記本給我,關於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

透露著年代的泛黃書頁,帶點飄逸感卻整齊端正的字跡--
那是男孩寫下點點滴滴日常觀察記錄,以女孩為中心而延伸的故事。

記錄著她說過的話語,生活裡快樂、難過、喜歡或討厭的種種情緒;
她想吃的食物,想去的景點,想看的書、電影或展覽,想要的東西……

那些甚至連她自己都忘記的隨口說說隻字片語,
他當下聽著看著,沒說什麼,轉身卻仔細如實地記錄下來了;
甚至根據自身對她的理解,加上詳細註解、評估與衡量。

封面則寫著「1995-2」,
顯而易見地,這本應該只是大全套中的其中一集。

是啊,親愛的立冬,
你我都知道這是誰與誰的故事。

這下所有的線索都串連起來了。

想不到那個我認識的男孩子,
在總是冷靜淡漠無所謂的外表下,竟曾經有過如此柔軟細膩的感情。

原來那些為了寫報告而參觀的展覽,
原來那些家裡煮太多的家常菜,
原來那些別人送的零食甜點小禮物,
原來那些學生會發的電影票、免費活動入場券……

原來那些我不用說,你都懂的天生默契……
原來從非偶然,原來全是有心。

我輕描淡寫的不經意,
卻是你聽在耳裡看在眼裡,放在心底的絕對重要。

這才覺察,
你甚至比我自己更重視瞭解我--這個人的存在與一切。

於是我們成為彼此的獨一無二,也注定空前絕後。

親眼見識筆記本深感震撼的友人,曾如此驚嘆:
「這種男孩子一定是滿分,不、爆表吧!」
「怎麼可能!?」我失笑,加重語氣,
「根本就不‧及‧格。」

親愛的立冬,
我想你懂的,這憤怒與懷恨。

即使知道你曾如此用心用情,
除了帶給我為時已晚的感動,還有什麼?

對不起,我依舊永遠無法原諒你。

為我作盡再多一切又有什麼用,
最基本最重要的那件事你根本沒做到,
也永遠不可能做到--

活著,陪在我身邊。

獨佔

親愛的立冬先生:

無論控制慾或佔有慾,都是最極端的偏執作祟。

不是一,就是零。
不是全部,就是不要。

高中時曾經瘋狂著迷崇拜一位作家,某天你送我一本該作家的簽名新書,
我簡直欣喜若狂,視若珍寶地珍藏愛惜著。

包兩層書套,又手縫了布書衣裝著,好似護身符般每日不離身帶出帶入。
偶爾遇到同學要借閱時,心中同時虛榮得意又吝嗇不捨的矛盾情緒,
總要三申五令,例如只能當天看完不能帶回家,翻書更不能超過45度等。

是、有點病態我知道;現在想想都不免有些自我厭惡。

其中一個借書的同學不小心打翻飲料,書背上沾染一些茶漬,
不甚明顯,只是細看仍有些微痕跡,但對閱讀完全沒有影響。

那茶漬起先只是小小的班點,在我心中卻越變越大,日益明顯、刺眼。

最後在一場募捐書籍到偏遠學校的慈善活動中,我把那本書捐出去了,
所有人都感到相當訝異且無法理解,畢竟我是那麼重視寶貝。

只有在你問起我時,我給予最誠實的回答:「因為它被弄髒了。」
因為無法容許任何一點瑕疵與玷污。

直到漸漸長大,才開始懂得:
要擁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己、不會改變也不會被搶奪走的什麼,真的很難;
無論事物、人,或感情。

永遠擁有不變,是不可能的。

最後只能妥協,儘可能地握緊,獨佔,
在察覺即將生變或被奪走的前一刻搶先放手--
反正是我先不要的。

不在乎,最後的無意義的倔強。

我曾經擁有或得到什麼嗎?
還沒來得及細想,無所謂了,
因為不管什麼都已經失去了。

親愛的立冬,
所以你是我唯一最愛也最恨的。

愛,因為沒有任何人可以搶走你;
恨,因為終究連我也無法得到你。

愛火

她偷偷暗戀著那個男人。
當她看見他時,內心總暖暖地膨脹著,雙頰忍不住飛上一抹羞紅。
有時還會緊張得額頭冒汗。

她對他的愛日益劇烈。
只要提起他,肌膚就開始發熱通紅,體溫不斷升高,全身像被夏日炙陽熨燙過一般,輕輕撫摸都會刺痛。

等候

親愛的立冬先生:

還記得高三第一次模擬考,我考砸了。

領到成績單的那日,整天心情都處在一個極度焦躁煩悶的糟糕狀態,
最後甚至自暴自棄地翹了補習班的課,跑去租書店看了整晚的漫畫。

搭了十點末班公車回家,才發現你等在我家樓下,不知道待了多久。

「終於回來啦。」
「你在這邊幹嘛?」
「買宵夜經過。」
我沒好氣地瞥了你的腳踏車一眼,「從市區騎來海邊買宵夜?」
「就……突然想吃妳家附近的臭豆腐。」
「那臭豆腐呢?」
「今天沒來賣。」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

其實我知道你為什麼來,只是我很好強地不願在你面前示弱;
畢竟在我心中,你不只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強的敵人。

至於你怎麼會神通廣大,在第一時間知道我的大小事?
……當時倒沒有想太多。
得知你眼線伏兵埋得之廣之深,則是多年以後的事情了。

「好啦,沒事了。」你突然拍拍我的頭,
「一副垂頭喪氣的弱蟲樣真的很不適合妳。」
「走開啦,你很煩耶!」揮開你的手,立刻口氣兇惡地武裝起來。

你知道,我不會承認的,
你知道,其實我很感動。

親愛的立冬,
那些年的許多個夜晚,
你總是佇立在我家門口的路燈下,彷彿專屬於你的特別席。

每當我轉進巷口,遠遠就能看見你被昏黃光暈包圍的身影,
充滿寧靜而溫暖。

那是記憶中美好幸福的其中一幕,每每出現在我最需要的時候。

這些年的許多個夜晚,從此以後的每個夜晚,
只剩路燈依舊,橫跨過去與未來,
印照滿懷期待而落空的失望與寂寥,
印照我獨自一人拖曳著長長的影子。

無論是回家,或人生的道路,
再也沒有人守候著,
再也沒有人等我了。

遺忘

親愛的立冬先生:

已經不會有人想起我了。
遺忘,太難;被遺忘,卻很容易。

於是在某個冬日忽然驚醒,發現自己還是一個人,孓然一身。

但我並沒有失去什麼--因為一開始就沒有得到;
從來不屬於我的,又怎麼會失去。

在時間之流裡,我不斷回首眺望,
那個將你淹沒吞噬的浪頭,
你的時間被停止的那一刻,從那日起我也不再是完整的自己。

任憑逝者如斯自身邊騰湧消逝風雲來去,
我卻沒有成長,沒有前進,
始終維持著從你離去那天起就再也沒改變過的狀態。

最後所有人都走了,
而我就佇在原地枯槁了,凋零了,被遺忘了。

成為被遺忘的人沒什麼不好,儘管偶爾寂寞;
終有一日我們都會成為被世界遺忘捨棄的人,
只是這天來得早。

窩在這個被世界被眾人所遺棄的角落,
你陪著我,就好,
我記得你,就好。

其實我喜歡這樣子,這樣很好,
蜷曲在封閉幽暗卻安全寧靜的殼穴裡,
這樣我就有很多時間和你對話。

雖然你聽不到,雖然我都知道。

習慣之一

親愛的立冬先生:

我們都只是在一個習慣的過程裡輪迴往返、週而復始--
從不習慣,到習慣了。

習慣一個人,習慣兩個人,習慣很多人。
習慣這個人,習慣那個人,習慣沒有人。

無論接不接受到最後都會習慣,就是如此慈悲又殘酷的一件事。

得到,是失去的開始;失去,可能得到更多。

這兩者沒有好壞之分,
不管得到或失去,只是習慣的輪替轉移而已。

習慣得到,習慣失去。

親愛的立冬,
所以對你說,也對自己這麼說,
我沒問題的,總有一天--
習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