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不懂

「今天小沛問我,為什麼會跟你在一起,我明明最討厭的人就是變態跟牙醫了。」晚餐時,我突然對江先生提起這件事。雖然我知道直接在別人面前把這兩者相提並論日後很有可能會遭到他的報復。

「喔?」一反方才對我滔滔不絕描述日前演講心得時的意興索然,他眼中瞬間閃過一抹充滿興味的神情。
「那妳怎麼回答。」

「我說,因為看牙齒很貴啊!」眼前不正就是一位穿著白袍欺世盜名、骨子裡根本流著奸商血液的標準模範。
「我上次補牙一顆就八千塊了耶!哈哈、還好這些錢以後都可以省下來了。」

「想太多。」江先生露出營業用招牌微笑,但眼底絲毫沒有半點笑意。
「除了健保補助以外的費用我都會分毫不差地跟妳照收。」

「你有良心嗎?」

「不好意思,這句話請對健保局抱怨。」 一臉面對媒體記者時不負責任、撇清關係的政府官員表情。

「……那我放給它爛好了。」

「妳可以試試看啊。」用像在哄看病小孩的溫和語調,眼神卻像不良討債集團一般充滿威脅與可怖。

沉默半晌,我轉了個話題繼續說道:
「小沛後來又問我,那你怎麼會『紆尊降貴』看上我的。」刻意諷刺地加強語調。

「嗯。」江先生交叉著雙臂往後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等我繼續說下去。

「我告訴她,我既不是傾國傾城的美女,也不是家財萬貫背景雄厚讓你可以平步青雲少奮鬥三十年的富家千金……」批哩趴啦地一口氣轉述今早我說過的話。「像你這種現實主義的人會跟我在一起--」

「絕對是不小心愛到卡慘死的!」說完才突然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不過,她不相信。」

「那妳覺得呢?」江先生挑眉,臉上高深莫測、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怎地竟讓我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我在腦中認真地思索一遍。

「好吧,我自己也不相信。」

他不語。

「欸、那是為什麼?」我問。

江先生瞇起細長的眼盯著我,突然露出燦爛的笑容;但我完全沒有輕鬆愉悅如沐春風的感覺,現場依稀有股陰寒的冷風刮上我的背脊。

「我只是牙醫,」飄來的眼神彷彿帶有殺意,指尖輕敲牛排刀泛著森冷的光。
「腦袋有問題基本上我是沒辦法醫治的。」

距離的尺度

親愛的立冬先生:

我為自己畫了一個看不見的範圍,也許隔著一扇厚重的門還扣上了層層的鎖。

總是隔著一段預設距離與人交往,捍衛著一個即使再親近的人也無法進入的絕對領域。

不希望別人靠我太近,卻又討厭預期的對象距離太疏遠--
這會讓我感到異常的焦躁、憂慮與患得患失;
但一旦對方進入我畫下的範圍內,又會忍不住想把他推走。

無論在人際交往或是感情關係上,我總是被動的那一方;
明明在意著,卻又守株待兔般傻傻等著別人接近與開口。

太害怕被拒絕、擔心造成對方麻煩困擾所以遲疑擔憂裹足不前;
畢竟、我又不是那麼重要的人--失落敏感多慮與缺乏自信心。

慢慢地,本身成為一種奇異矛盾的綜合體。

有時覺得自己需要很多很多的愛護與關心;
有時又覺得自己什麼都不需要,
誰也別理睬接近我,我只要平靜與孤獨……
好像變得很貪婪無厭,又似乎無欲無求。

唉,是誰說過,
這個難以取悅也無法摸清的任性傢伙實在很糟糕呢--
可是我也沒辦法啊,因為連我都無法完全瞭解自己了,
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麼,不要什麼 。

反正是我不夠好,
所以我還能對這個世界、還有其他人要求些什麼呢?
還能要求什麼呢。

眷戀牽手與擁抱的溫暖

親愛的立冬先生:

自從社會化的這段日子以來,相信你能看見我的成長與變化。
儘管偶爾偶爾襲上心頭的失落、軟弱、不安與寂寞,
令我不由得懷疑這所謂堅強只是一場自欺欺人的夢。

如果這時,你能在我身邊該有多好--
不過,那卻再也不可能了。

立冬,我總是很眷戀著牽手與擁抱的感覺;
那對我來說是最能傳遞溫暖與力量的動作。

緊握著手,或是一個大大的滿懷擁抱,
總能帶給我說不出的感動與幸福滿足。

但那樣從你身上流出的暖意、心靈相契的溫馨,
我卻再也沒有遇見過了。

我總是尋尋覓覓,
是否有再次給我相同感受的某個人。

卻真的、真的,再也沒有遇見過了。

當我看到路上牽手說說笑笑的人,總是相當羨慕;
那是怎樣一份互相信任依賴而甜膩幸福的情感--
從指尖,慢慢泛入全身的溫暖與滿足。

教我不由得湧上一陣苦澀氣悶在心頭。
也曾經有個人--
我們握著手,擁抱分享所有喜悅快樂生氣難過;
以為可以並肩一直走下去,一直一直都在一起。

可是那個人卻不說一聲地丟下我先走了!
我一輩子都要罵他不夠義氣,擅自退場。
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毫不留情地說走就走,留下我一個人。
在這個世上孤單冰冷地過活,一日又一日,
寫著不知道他到底看不看得到的信。
像個笨蛋一樣。

究其今生,我還能再找到那樣的溫度嗎?

算了,不再強求。
不要抱希望,就永遠不會失望。
我早已奉為圭臬。

親愛的立冬,相信你懂我的。
我真的也不再求什麼了;
因為我知道,不管得到什麼到最後都是會失去的。

就像我失去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