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衣回收箱

你曾注意過嗎？
豎立在路邊，綠色而巨大的長方形鐵箱。
填裝被丟棄、等待再回收的衣物。

在我住的那條巷子裡，有一個舊衣回收箱，矗立在每天上下班都會經過的路旁。
雖然體型龐大，卻矛盾地毫不起眼、容易被忽視的存在。
只有在每年春節大掃除後，被迫塞下從各家清理出來的衣物，甚至滿溢了出來，披掛囤堆著，彷彿吃過多忍不住吐了一地般狼狽。
其餘的十一個月裡，它僅是站在那裡，陳舊醜陋、無人青睞。

某天下班回家的路上，發現回收箱竟然橫倒在地上，我忍不住好奇地停下腳步，仔細一看──
有位年輕女子，躺在回收箱裡。

矩形開口露出一張雙目緊閉的蒼白臉孔。
『為什麼會有人在回收箱裡？』
『她死了嗎？』
『需要報警嗎？』
那瞬間我竟毫不驚愕，腦海中只是閃過許多問號。

她突然睜開了眼睛，雙瞳沈浸在微濕水氣中更襯得黝黑晶亮，神色哀傷無奈。
「妳在那裡做什麼？」我問道，遠遠看著並沒有走上前。
她輕皺眉頭，表情充滿困惑不解。
「我住在這裡啊。」聲音輕輕柔柔地，不仔細聽就飄散在夜風中。
「妳為什麼要住在那裡？」
「我不知道……他叫我來的。」
「他？」我望著她眼中浮現熟悉又陌生的痛楚。
「那天晚上……他把我的行李搬出房間，他說……」她沈默半晌：
「他說：我們分手吧！我不需要妳了，妳只是我不要的一件舊衣。

「然後，我就在這裡了。」

那晚，男友沒有回來，我一人睡得極不安穩，到了半夜突然驚醒。
下床走進浴室，掬起水潑在臉上，讓冰涼沁入每一個毛孔，試圖從這一團迷離撲朔中清醒。
腦海裡揮之不去回收箱裡的女子，她的寂寞眼神與幽然淺笑。
那一切是真實的嗎？是夢嗎？
我抬起臉，望著鏡中的自己。

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
那是回收箱裡女子的臉，沾滿血污，死氣蒼白。
那是我。

想起最後一日的那場爭執──
「我們分手吧！我不需要妳了。」
「為什麼？」
「妳走吧，妳只是我不要的一件舊衣。」

離開了你，我要去哪裡？一陣天暈地眩，世界彷彿在眼前倒置坍塌。
沿著冷光滴落的液體閃耀著懾魂奪目的鮮紅，愛情最後的色彩竟是如此強烈得令人無法直視，我閉上眼再也無法思考。

當我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被困在一個密閉的鐵箱裡，四周鐵壁滲出的寒氣鑽入骨中，引發一陣酸冷的顫慄。
眼前從迷濛化為清晰，視線所及是一雙腳－－不遠處有位女子佇立在黑夜路燈下，周身散發著微弱的昏黃光暈，像一縷沐浴在金光中的影子。
是天使嗎？天堂竟是如此狹窄冰冷的地方嗎？
逆光下看不清楚她的臉；只聽見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幽幽嘆息：
「……妳在那裡做什麼？」

我的高加索山是一方僅供棲身的鐵箱，被施予普羅米修斯的詛咒。
命我在每一日重生，亦在每一日死去。

你曾注意過嗎？
豎立在路邊，綠色而巨大的長方形鐵箱。
填裝被丟棄、等待再回收的衣物，和愛情。